我小心地与她保持两个身位的距离，她的脚步匆匆身姿却几乎毫无变化连声音也不发出分毫，若是裙摆再稍长一些甚至会让人以为她在地面上滑行。
就这样我们二人一前一后穿过走廊拐进一部电梯，我缩在角落用箱子挡住身体巴不得她无视我，可惜冷漠的声音还是浇在我的头上。
“怎么，我有这么可怕吗。”她并没有转身，仿佛这话不是从她的口中发出。
我斟酌片刻但也只能说出一个不字。
她也不在意我的话是真是假，“既然如此你就没有必要畏惧我，身为下一任的宫主怎么能摆出一副仆人的样子。”
果然我还是无法理解她的言语，我挪开行李按她说的离开角落站直了身子。
谈话间电梯停了下来，“之所以…，算了，稍后我再和你解释。”她突然停止了说明，放开脚步任由鞋跟落在地板上将走廊里沉积的寂静砸开。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走廊尽头的角落里有两个紧挨在一起的人影，其中一人注意到这边的声响便立刻将对方推开。
殿下停在两人面前，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她的声音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
“把萨姆鲁斯公主的行李放到她的房间，再把莫莉费德叫上来。” 她对正在慌乱地整理衣服的女仆发出命令,不耐烦的气息在她的角上升腾着,“还有回去告诉你的母亲，我的花园里的鲜花已经够多了，没有地方留给只会招蜂引蝶的废物。”
那女孩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选择沉默接过我的行李退了下去。
我站在原地看着女仆离开的身影，殿下的话究竟是婉转还是刻薄我已经分不清了。
“莉莲·卡瓦斯，外面那些贵族小姐们已经不再收留你了吗，是不是还要我在这里帮你准备一间卧室啊。”殿下的锋芒转向刚刚被推到一旁的女人身上。
叫做莉莲的女性对殿下的行为熟视无睹，仍然不慌不忙地扣上前襟的扣子，领巾遮住脖子掩盖下面的点点红痕。
“我哪能麻烦殿下您呢。”直到整理好仪表她才把右手按在左手手背上低着头向殿下行礼，“何况我也不是无缘无故才来这里的。”
言语间她挥了挥手，空气中的声音便消失的一干二净。大概是不能向我这样的无关者透露的情报吧，我放下行李偷偷打量起莉莲。
这座城市正值早樱时节气温尚未回暖，而在这样的深夜中空气更是清冷。可眼前这位虽然裙摆过膝，上半身却仅着一件薄薄的无袖衬衣，我的目光在那双裸露在外的苍白胳膊上仅仅停留了片刻便感觉到一股寒意。
我闭上眼睛打了个哆嗦抓紧披肩，再看向她时那张面孔和轻佻的声音一同来到我面前。
“这双眼睛真美啊。”她的手携着赞叹伸向我的耳畔，眼睛如漩涡般吸引着我的注意。紫色的双眸、紫色的嘴唇、紫罗兰的香气。
“够了。”殿下一把握住莉莲的手腕，像是扔垃圾一样把它甩到一边，“她可不是你在外面肆意蒙骗的那种货色。卡瓦斯，如果你再这么无礼下去，我不介意让你重新认清你的身份。”
她这番称得上粗鲁的举止把我从绮丽的幻境里惊醒，莉莲连忙收回手抵在喉咙处欠身致歉，“抱歉殿下，是我唐突了。”
她转向我同样深施一礼，“惊扰到公主您实在是万分抱歉，还请您原谅我的无礼。”
那双紫色的眼睛隐藏在额发之后，嘴角溢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尚未等我作出回应，她的口舌已经为从尴尬的境地中脱身而与空气再次接触。
“那么殿下，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您的命令我将铭记在心。”
这时一道人影从电梯内走了出来，殿下收回锁在紫色长发上的视线。
“别人施舍给你的也能算是你的东西吗。”
莉莲对殿下的这番没头没脑的话不置可否，再次行礼后便转身离开。那位新来的女仆与她错身而过直直地走到殿下面前没有支撑着托盘的手微微提起裙摆屈膝行礼。
殿下站在一旁沉默片刻推开眼前的门走了进去，“进来。”
刚才二人的教训打消了我发问的念头，我垂下视线恭顺地应了一声“是，殿下。”随后缓步走进房间。女仆紧随我们身后带上房门。
这间用途疑似办公的房间摆设十分简洁，墙壁上绘着天上花的挂画是屋内唯一的装饰。殿下坐在一张普通至极的办公桌后面，我也拘谨地坐在女仆为我拉开的椅子后面。
“莫莉，她还未成年上茶就好。”
“是，殿下。”
我对她隐去刀锋的言语没有过多在意，因为她手旁支架上的冠冕过于有冲击力。苍天之冠，曾经只能在影像上看到的如今帝国最高权力的象征就这样出现在我的面前。
“怎么是苦艾？”
“白枫已经用完了，殿下。”
“SOH。”
莫莉小姐在我面前放下茶杯，从惊讶中回神的我尚未向她致谢便在殿下的眼神示意下退了出去。
“露丝公主，”殿下的双唇轻触茶杯，赤色的眼眸透过水雾直视我的双眼，“时间已经不早了，你长途跋涉到这里也应该需要好好休息，我还是长话短说为好。”
她说的没错，从离家到现在我完全无法安定下精神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不过在这之前，把你的烙印解除掉吧，这里并不是见不得光的地方。”
惊吓、疑惑、恐慌…种种情绪蜂拥而至，但理智还是占了上风让我不至于颤抖地迎接她的命令。
我收回本要伸向茶杯的双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恕我愚笨，我不太理解您的意思。”
她又抿了一口茶，雾气后面掷过来的视线穿透浅薄的遮掩。
“何必装聋作哑呢，公主。”杯子落在桌面的声音击碎了我的幻想，“坐在我面前的人哪还有什么隐私呢？”
“……确实，您说的没错。”无计可施，我只能捂住左侧的眼睛解除了烙印的效果，只有亚蒂斯能感受到的光特有的粘腻气味从我的身体中溢散出来，室内则变得更加黑暗。
“乖孩子，”她微笑着任由光元素在我的身体周围扩张收缩，“你的烙印是［纯粹］对吧，竟然连自身对元素的亲和都能纯化掉，真是神奇。”
“神奇？这种遮羞布的替代品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吗。”我用手抹去眼角的泪水，那种恶心的感觉更增一分。
她并没有回应我的怨言，而是自顾自地换了话题，“接下来就是长话短说的内容了。我希望你能明白虽然我从你的母亲那里买下了你但我并不想让你成为一件物品或奴隶之类的东西，我想给你一个重新成为人的机会。”
我对她听似大发慈悲的话不予评价，而那张隐藏在水雾后的面孔此时也看不到任何表情，我干脆低头盯着茶杯。
茶水一如人的瞳孔映出我的影像，“那么我这个一无所有的人要向你出卖什么呢。”
她没有理睬我，只是顺着之前的话继续说道，“我希望你与我签订契约，献上你的一切包括灵魂。”
“你在做梦，”我强忍着把眼前的红色洒在她脸上的冲动，“你在拿我开心吗？这和成为你的奴隶有什么区别。”
无视，仍是无视。
“这项契约会以［文书］之名签订，而相应的我会为此交出我的生命。”
“你这个目中无人的混…，什么？你在说些什么东西？”接踵而至的言语就像冰雹一样把我心中刚刚燃起的怒火和薪柴一并砸为乌有。
“但我并不急于完成这件事，我也不会强迫你现在就做出选择，”她自然不会向我解释什么，“我现在马上要你做的是在我手下担任职务，毕竟我现在很缺人手。只要答应你对外的身份仍然是萨姆鲁斯的唯一继承人。”
果然我还是无法理解，但是也别无选择。
“听起来好像和奴隶没什么区别，但我要是再拒绝的话倒显得不识抬举了。”
“看得清楚比什么都好。睡个好觉，之后莫莉会安排你的行动，你听从她的指示就好。”她端起彻底变凉的茶水，对正要起身的我说，“对主人家的茶不闻不问，是不是太失礼了。”
我抓起杯子不顾礼仪把苦涩的茶水扔进喉咙，心中的愤懑催促着我向她发问。
“为什么会是我呢？”
她默不作声，那双迎击我的视线的赤瞳被她不知从哪里拿出来的眼镜阻挡。
“为什么？你，相信命运吗？”
比她的声音更加轻描淡写是话中的内容。命运？因为这种莫须有的东西，因为这样的幻影，就要扭曲我的人生吗？
于是我扬起嘴角微笑着站起身，“在我看来您的言语可比命运要真切结实的多。”
“SOH。抱持这样的想法也未常不可。别忘了把光的气息掩盖好，在这里不是谁都能接受的。”
“您的命令我将铭记在心。”
言语间，我已经再次激活烙印将元素亲和重新纯化为暗。从我的身上割离的光开始扩散，室内的安璐丝指数肯定已经超过了这颗星球的常态，但法图玛只是伸手触碰了一旁的冠冕周围多余的光元素便消失了踪迹，令人作呕的气味便全部一扫而空。
我的手刚刚搭上门把手，殿下的声音又一次传到耳边。
“好好想想我的提议露丝公主，这只不过是表明你的忠诚的一种形式罢了，在这个国家里哪有人能不对我忠诚呢？”
我没有回答径直拉开门，抬眼便看到侍立一侧的莫莉小姐。她对我屈膝浅施一礼，“萨姆鲁斯公主请您随我来，殿下已经为您安排了客房。”
我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远离了那个傲慢的殿下之后，我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但仍有疑问在心中萦绕。
按“理”说对她而言我不过只是一件物品，为什么她要以那种名义来签定平等契约呢？如果按她所说的那样签订契约，两人的生命将被连接在一起而且绝无可能解除。她为什么要把自己置于这样的境地，我现在不正是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吗，她究竟是以此愚弄我还是有其他的目的呢？
“萨姆鲁斯公主，时间仓促暂时只能请您住在这里，殿下让我向您致歉。”
莫莉小姐停下脚步打开了一扇房门，我放弃思考这些无法得到解答的问题随她走进房间。
“您的行李已经安置好了，我不太清楚您的喜好暂且为您安排了绒制的被褥，您需要替换吗？”
“不，不用。”我强忍疲惫为将我拍倒在床上所施加的压力，“我可没有那么娇气，谢谢你莫莉小姐。还有，请帮我向殿下致谢”
无聊的辞令。
“如果您有其他需要的话请用床边的通讯设备。”高明的女仆自然听出我话中的意思，“那么晚安，祝公主您今晚有个好梦。”
随着房门的再次开合，我从一片柔软中起身，一边脱下身上的衣服一边走向行李箱翻出一套睡裙套在身上。
困意终于得手把我推倒在床上，我半眯着眼睛拉过被子，卷动的空气轻抚面颊帮我阖上双眼。
贴合着皮肤的茅利斯毛发毫无气味。没错，就算它们来自于生者如今也只是任由他人随心所欲揉捏的死物，而我又与这些东西有什么不同呢？死去的人离我而去，活着的人将我抛弃，如今的我只能独自一人蜷缩在异乡的一张小床上，就连眼泪也早已在来的路上便流尽了。
双手抚上胸口感受着心脏中流动的血液，只有凭借这份温暖我才能与身边的死物划清界限。这微弱的鼓动是我唯一能感到的生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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